跳到主要内容

中西方自然观的对比及其影响

· 阅读需 18 分钟

将传统的欧洲建筑与园林,与中国的传统建筑和园林加以比较,不难发现二者各自鲜明的特点。

中国传统建筑尤为注重与周围自然环境的和谐统一。大规模的建筑群,如宫殿、陵墓等,往往因地制宜,依山而建,以山势的起伏造就建筑的高低错落之美。建筑通常不以高度取胜,而是通过高大的树木点缀其间,营造错落有致的美感。尤其是寺庙类建筑,常刻意隐于林木之中,仿佛融于自然。建筑师们不仅追求视觉上的自然和谐,还时常受风水观念的影响,这些蕴含哲学与信仰的设计思路在中国园林中更为凸显。园林中常有假山、溪流,花草树木种类繁多,宛若一片缩小的大自然。中国园林的至高境界是:置身其中,会有步入天然景观而非人造环境的错觉。

与之对应,欧洲的建筑风格则呈现截然不同的审美取向。欧洲的城堡若有山,必建于山巅,以高大雄伟为特征,周围的树木通常被清除,使其威严之姿远在数里之外便可尽收眼底。欧洲园林大多以单一的草坪占据大片面积,仅栽种有限种类的植物。树木经修剪后呈现圆锥、球形等几何形态,彰显人为改造的痕迹。欧洲建筑的美学理念在于对自然的改造与超越,突显人类的主导地位。

中西方在建筑审美上的差异,正是其各自自然观的反映。概括而言,中国人崇尚自然,强调人与自然的协调统一,视人类为自然的一部分,甚至是其附属,认为顺应自然才是美。道教思想便是这种自然观的代表之一。而欧洲人则倾向于将人与自然对立化,视自然为需要征服的对象,主张人类通过智慧和力量战胜自然。

自然观作为客观自然界在人类思维中的主观映象,其差异源于两地迥异的自然环境。大约五万年前,现代智人的祖先从非洲迁徙至亚洲和欧洲时,分别适应了截然不同的自然条件。

中国中部地区因长江、黄河两大河流灌溉,形成了肥沃的平原,气候温暖,适宜农业耕种。居住在此的人类逐渐形成农耕文化,只需顺应四季变化,按时播种收割,便能安居乐业。如此安定的自然环境使中国人对自然怀有敬畏与感恩,逐渐形成崇拜自然、臣服自然的观念。在面对天灾时,人们首先想到向神灵祈祷,而非与灾害抗争。在中国人的信念中,神灵是自然界的象征,而天灾消弭则常被认为是祈祷的回报,进一步强化了这一自然观。这种对自然的崇敬也体现在行为、艺术与建筑中,人们力求模仿自然,以表达对其的尊崇。

相比之下,欧洲的自然环境则显得严酷得多。多山地、少平原,加之寒冷的气候,尤其在第四纪冰川时期,大部分大陆长期被冰雪覆盖,农业发展极为困难,连畜牧也充满挑战。在这样的环境下,居住在欧洲的人类以狩猎为生,他们眼中的自然往往具象化为狼、鹿等猎物或天敌。人与自然的关系是捕食与被捕食的对抗,求生存必须战胜自然。因而,自然在欧洲人心中既是强大的敌人,又是必须征服的对象。向自然祈求从未能带来回报,这种经验使得欧洲人养成了好斗、进取的性格,认为对自然的每一次改造都值得骄傲。这样的观念也深刻影响了欧洲园林的设计理念,以突出人为干预为荣。

欧洲和中国都曾建立起辉煌的古代文明。如果比较其成就,从公元前500年的春秋时期到公元1500年的明朝,中国在生活水平、科技、教育、政治等诸多方面一直领先于欧洲。有人曾做过对比,指出 15 世纪时,一个巴黎贵族的生活质量尚且不如洛阳的一位马车夫。

导致华夏文明长期领先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中欧两地不同自然观对社会发展的深远影响。在人类与自然初期的较量中,由于人类自身力量薄弱,大多处于劣势。而在中国,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加之人们善于顺应并利用自然资源,使得中华文明得以顺畅发展。反观欧洲,自然环境更加恶劣,人类与自然抗争时屡战屡败,生活艰难不堪,最终宗教神权趁虚而入,掌控社会,使欧洲文明的发展因此停滞了一千余年。

尽管中华文明长期领先,但其传统自然观也存在诸多不足。中国人过于推崇自然的力量,却低估了人的潜能。这种过度崇敬自然的思想催生了中国人性格上的一些缺陷:与欧洲人相比,中国人野心不足,容易满足,缺乏主动性和探索精神,抽象思维的能力也显得薄弱。这些特质成为了 500 年前中华文明开始落后于欧洲的重要原因之一。

首先来看一下中国人的自然观对中国自然科学发展的影响。古代中国在应用科学方面取得了无数卓越成就,例如四大发明。然而,如果按学科领域划分,这些成就大多集中在应用科学领域,如制造业和建筑业,而在基础理论学科方面则显得相对薄弱。以数学为例,《数学发展史》中详述了欧洲、巴比伦、埃及、印度及阿拉伯的数学贡献,但对中国数学的成就却几乎只字未提。这并非偏见,而是反映了一个事实:古代中国的数学成果较少,能够在国际学术界占有一席之地的更是凤毛麟角。举一个例子,东汉时期的刘徽在修订《九章算术》时,发现了其中多处错误,例如计算弓形面积和球体体积的公式。这些错误的公式已经被使用了上百年,尽管在实际操作中屡次出现误差,却很少有人质疑公式本身的正确性。

数学领域的薄弱,实际上是中国传统自然观影响的结果。中国人对自然界的现状往往感到满足,因而缺乏改造自然的兴趣与动力。这种满足于表面解决的思维模式导致了对事物内在逻辑和深层规律的探究热情不足,人们习惯于停留在现象观察的层面,而不愿意进一步抽象总结,更不用说将理论用于指导实践。作为最基础、最抽象的学科之一,数学受到的影响尤为显著。

自然观对人文领域的影响同样深远。许多电视剧描绘了清朝社会与人文,给观众一种印象:清朝的皇帝似乎个个雄才大略,开明勤政。这些影视作品虽然有艺术加工,但与历史事实的差距并不大。如果将中国历代皇帝按“明君”和“昏君”的标准排序,清朝的皇帝在明君之列可占据半数,而昏君的行列却几乎没有清朝的身影。然而,正是在清朝统治期间,中国开始大幅落后于西方。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矛盾呢?

单从纵向比较来看,清朝的统治并不逊色。其间,中国的国土面积扩张了三倍有余,人口增长了四倍,国民生产总值更是增加了十几倍。然而,这些成就只是从绝对意义上评价的结果。如果引入机会成本的概念,问题就显而易见:在清朝发展壮大的同时,欧洲经历了文艺复兴,在政治上实现了民主制度对专制制度的胜利,在科技上完成了工业革命,并且通过殖民扩张将版图和影响力扩展到全球。相比之下,尽管清朝的皇帝兢兢业业、鞠躬尽瘁,但最终在全球竞争中,清朝的“增长”却依然相对落后。

从长远来看,民主制度因其保障方向正确、调动多数人积极性的特点,效率远远超过专制制度。这也引发了一个关键问题:中国为何未能像欧洲那样自发走向民主?原因之一在于中国当时缺乏系统的民主思想。文艺复兴后的欧洲,思想领域百花齐放,诸如《社会契约论》等开创性的著作,为后来的民主实践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而在中国,自先秦以后,哲学思想长期停滞甚至倒退,最终演变为三纲五常等以服务专制统治为主的伦理教条。在缺乏民主思想指导的情况下,民主实践自然无从谈起。

中国传统的自然观也间接助长了这种局面。过分崇尚自然的思想使中国人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自然,而这种带有自卑和顺从色彩的思维也延伸至社会层面。人们轻易屈服于权威,缺乏平等意识,更遑论创新或挑战既有权力结构。例如,在学术写作中,中国人往往喜欢引用古人的言行作为论据,而欧洲学者则更倾向于以“批判某某”为题展开独立的分析与讨论。

尽管这些影响已经成为历史,但我们研究自然辩证法的目的在于为当下和未来服务。认识到不同自然观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可以帮助我们树立一种更适合现代发展的观念,激发更强的创造力与进取精神,从而在全球化竞争中争取主动权。

观察不同自然观对人类发展的影响,可以得出一个重要结论:人类的野心有多大,成就就可以有多大。典型的欧洲自然观以“人定胜天”为核心,相信人类有能力战胜自然,并以此为基础推动了欧洲文明的崛起和全球扩张。随着欧洲思想的广泛传播,中国的自然观也逐渐发生转变。诸如马克思主义和自然辩证法等西方思想被引入中国,带来了新的观念。比如在 40 年前,“人定胜天”的思想在中国深入人心,成为那个时代激发建设热情的重要口号。

这种转变无疑是中国走向富强的良好开端。尽管历史上像大跃进这样的尝试最终失败,但这并不意味着“人定胜天”的理念是错误的。关键在于,战胜自然需要正确的方法、充分的知识积累,以及持之以恒的努力。这个过程中可能需要数十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实现,不可冒进。

当工业发展与环境保护发生冲突时,如何取舍?虽然理想状态下二者兼顾是最佳方案,但当必须做出选择时,历史为我们提供了一定的启示:优先发展工业。

首先,工业的发展提升了人类改造自然的能力,使得修复环境的技术手段不断进步。欧洲在工业化初期对环境的破坏十分严重,但经过数百年的努力,许多地区已经实现了环境的有效修复甚至改善。其次,即便有些环境破坏无法完全修复,未来随着人类科技的发展,如实现星际移民等,地球环境的状态可能不再是人类生存的唯一依托。

其次,放弃发展则可能意味着生存权的丧失。历史上的印第安人,在环保方面或许远优于当时的欧洲人,但由于工业和军事力量的弱势,他们无法抵挡外来的侵略,最终也没能保护他们的自然。同样,从更长远的视角看,太阳的寿命是有限的,终将膨胀成红巨星并吞噬地球。如果人类无法在这之前发展出足够的科技能力脱离地球,那么我们所保护的一切最终都将消失。

因此,积极进取的自然观是人类发展的必要条件。它鼓励我们在面对自然挑战时选择积极应对,而非消极回避。在确保合理平衡的基础上,勇敢探索、不断进步,才能为人类开创更加光明的未来。这样的自然观,不仅是我们发展的方向,也是文明延续的关键所在。